聾人藝術雜想 ── 《無聲》和聾人舞蹈電視節目觀前感(一):《無聲》的網絡聲量

最近瀏覽Facebook,台灣的網友不是討論同志遊行,就是在討論電影《無聲》。寫這篇雜想的時候,《無聲》還沒有在香港正式上映。當我準備執筆之時,一個香港聾人舞蹈電視節目的廣告又在Facebook掠過。前晚,我一邊寫作,一邊收聽香港商業電台二台叱咤903《公子會》。該集嘉賓為舞台劇演員蝦頭。蝦頭曾經和一名弱聽男士交往。三位主持不斷形容蝦頭的愛情為《聽不到的說話》,不斷問她怎樣和聾啞人士約會。


我是一名健聽人士,但我比較喜歡台灣「聽人」這個稱呼。因為「健聽人士」這個香港名稱中的「健」字比較帶有健全主義色彩,「聽人」相對地沒有這種感覺。可是,台灣人比較喜歡使用「聽障」這個字眼來形容「弱聽」,但「聽障」這個稱呼委實帶有健全主義色彩。港台兩地,很多人喜歡用「聽障」這個字眼作為對於聾人及弱聽的統稱(Umbrella Term)。因為這是臨床醫學慣常用法。但在國際聾人身份認同層面上,「hearing impairment」(聽障)是一個政治不正確的叫法。台灣人使用「聽障」這個稱呼的情況和香港的用法不同。香港有一些「聾人」喜歡自稱「聽障」,相對的英語概念是「hearing impaired」。在台灣,「聽障」多數用來指示「hard of hearing」這個概念;但在香港,「hard of hearing」多數稱為「弱聽」。但我不認同有人在Wikipedia說「聽障」在華文世界是委婉語的講法。(我暫時不會討論「聾人」、「弱聽」及「聽障」之分別。)我曾經有份建立和策展香港的聾人電影節,對聾人電影和藝術有一定的認識。我現在沒有策展香港的聾人電影節。後來,我和香港聾人朋友拍攝聾人電影。我們的偽紀錄片《何必手語歌?》曾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聾人電影節首映。


討論電影不一定要討論電影文本本身。電影周邊的事情也影響著人們對電影的觀感。這些周邊事情也值得認真討論。我還未觀看電影《無聲》。我從盛浩偉的Facebook知道台灣的文化圈子熱烈地談論著電影《無聲》的劇本是原創,還是抄襲報告文學《沉默》。如果不是有人來聲討《無聲》是原創還是抄襲,在香港的反覆疫情下,我不會注意到《無聲》這齣電影。


首先,我在Facebook看了一些《無聲》的making-of影片。製作團隊邀請了聾人或手語翻/傳譯員作顧問教授演員手語。這些影片顯示了製作團隊很認真地學習手語,嘗試扮演聾人。這份認真應該受到嘉許。很少聾人題材主流電影會高調地說他們製作團隊會徵詢聾人意見。通常導演會幻想聾人觀點,然後進行拍攝。例如,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沒有嘗試徵詢聾人意見而拍攝《Babel》。然而,Iñárritu的聾人觀點是錯誤的。


但說實話,《無聲》的一些網絡宣傳是挺健全主義(Ableist)。另外,電影《無聲》在社交媒體上的網絡聲量,我所感受到的,沒有一個是完全真正關心聾人。我很喜歡盛浩偉所帶出來的討論。剽竊(plagiarism)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這是一個關於尊重的課題。我對剽竊爭議沒有既定想法。我比較想知道《無聲》算不算是「聾人電影」。


除了剽竊風波的網絡聲量,有多少網絡聲量會思考聾人社群是怎樣的?有幾多看過/喜歡《無聲》的觀眾會繼續發掘其他聾人題材電影觀看?有幾多《無聲》的觀眾會有興趣參與香港、上海、台北、吉隆坡、東京等地的聾人電影節?很多主流觀眾觀看完《無聲》就會認為自己很關心弱勢社群。他們看罷《無聲》,然後在Facebook/Instagram隨便打個卡便自我感覺良好。「文青」、「真文青」、「偽文青」、「左膠」就是這樣煉成的。


在漫畫/同人文化中,「腐女」、「同人」、「耽美狼」喜歡觀看一些男性之間的同性愛情、情慾的「BL」/「同人作品」/「耽美作品」。現在,主流社會有一種將傷殘/小眾議題變成「戀物癖」(fetishism)的現象,有點像「腐女」、「同人」、「耽美」次文化。很多主流電影喜歡將傷殘/小眾議題和人性陰暗面結合成電影題材。一些觀眾喜歡觀看這類電影。戲看罷了,打完卡,便是關心了傷殘小眾。電影《無聲》將聾人學校的性侵事件搬上大銀幕,讓大眾留意性侵事件。這可能有助減少性侵事件再次發生的機會。我相信電影會有這樣的社會功用。


但是,有幾多人/觀眾會知道1880年米蘭聾人教育會議(Milan Conference)訂立了禁止聾人學習手語的議案?國際上,聾人視這個議案為手語的語言文化滅絕(linguistic genocide)。電影《無聲》有話題性。話題熱潮過去,人們也不會再討論聾人議題。但這種聾人議題又只局限於性侵相關議題。《無聲》只會讓人聯想起韓國電影《Silenced》(中國大陸、台灣譯名:《熔爐》;香港譯名:《無聲吶喊》)、烏克蘭電影《The Tribe》(中國大陸譯名:《聾啞部落》;香港譯名:《性本無言》;台灣譯名:《過於寂靜的喧囂》)。在網上,你會發現很多「《無聲》是台灣版本《熔爐》」的論述。當聾人(/傷殘)議題變成「戀物癖」,聾人(/傷殘)議題電影只會單一化、公式化,而不會多元化。聾人(/傷殘)變成一種吉祥物。在主流電影當中,你能想起一套與性議題無關的聾人電影嗎?我不是性保守人士。我提出這個疑問是因為聾人議題電影單一化、公式化無助聾人充權。主流電影、不具聾人意識的聾人(小楷d「deaf)及聽人(大楷H「Hearing」)所製作的聾人議題電影,以及具聾人意識的聾人(大楷D「Deaf」)及聽人(小楷h「hearing)所製作的聾人議題獨立電影在取材上完全不同。


歐美和亞洲的聾人圈子對於文化公民權(cultural citizenship)的想像不同。歐美聾人圈子著重聾人的參與;但亞洲聾人圈子一看見聾人身影(visibility)便心滿意足。分野源於歐美聾人接受的教育讓歐美聾人明白充權(empowerment)的意義。如果《無聲》在歐美開拍,歐美聾人定必出來抗議他們的文化公民權被剝削、無理被再現,電影缺乏聾人演員參與等等。《無聲》的主要聾人角色由健聽/聽人演員扮演。聽聞電影也聘請聾人擔當配角、顧問。我曾經相信如果主流電影能夠邀請健聽/聽人演員扮演聾人角色可以幫助所謂「聾健(/聽)共融」。健聽/聽人在學習扮演聾人角色的時候,健聽/聽人演員能夠從中了解聾人更多。但這個想法是有盲點的。


歐美聾人為什麼會走出來抗議?歐美聾人舞台劇、聾人獨立電影相對發展完善,擁有很多優秀聾人演員。例如BBC發展聾人電影節目快將四十年,培養出許多專業聾人演員。英國又有歷史悠久的劇場文化,聾人演員在城西也有一些工作機會。但在主流電影市場,這些優秀聾人演員卻苦無機會。歐美聾人會認為片商有社會責任僱用聾人演員擔當聾人角色,特別是主角。聾人演員除了聾人角色外,他們被挑選演出非聾人角色的機會比健聽/聽人少。例如,英國聾人Jacob Casseldon是少數能夠在主流影視節目飾演非聾人角色的聾人演員。他曾出演BBC《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 )。《無聲》設定在聾人學校,但為什麼不找聾人新演員出演聾人主角?提倡聾人演員擔任主角一方面關心聾人演員的生計,另一方面推動聾人文化公民權中的再現(representation)和參與(participation)。其實我很詫異為什麼沒有台灣聾人質疑《無聲》沒有嘗試聘請聾人演員擔當主角這方面的網絡聲量。


「聾人世界」在聽人/聾人/弱聽三個角度來說,無論如何不會完全是「無聲」的。聾人/弱聽在聾人或主流學校不斷進行口語言語治療,不斷學習如何運用聲帶發聲。在《無聲》的網絡聲量當中,有一些網友談及電影聲效如何引人入勝,使觀眾進入「聾人世界」。這個討論很是有趣。這讓我思考電影名稱《無聲》的意義。


「無聲」是指什麼?它是字面上(literal)的意思,還是一種暗喻(metaphor)?聾人聽不見聲音?聾人不能說話,所以「無聲」?聾人受壓,所以不能發表意見?聽人受壓,不能說出真相?《無聲》的英語片名為「The Silent Forest」。當過聾人電影節籌委會主席數年,我最不喜歡看見聾人議題電影使用「無聲」、「silent」、「silence」作片名。就算聾人使用「無聲」、「silent」、「silence」這三個字眼,他們都是內化(internalize)健全主義(Ableism)、聽力(健聽)霸權(Audism)、口語霸權(Oralism)。


一位台灣聽人網友在Facebook發文說他看了電影《無聲》。我留言說《無聲》的片名很健全主義。然後,他向我解釋道:《無聲》的片名是形容聾人/聽人在片中受壓,不能為性侵事件發聲(即是articulate?vocalize?)。「無聲」是形容這種被迫「沉默」的狀況。聽人所扮演的聾人角色在電影《無聲》有使用聲帶(vocal folds)發出聲音的。對我來說,《無聲》聽人演員這種扮演可算是貼近現實的。因為很多聾人議題電影中的健聽/聽人演員認為聾人是「聾啞」,所以他們扮演聾人角色的時候多數是不會發出聲音。真實情況是聾人會很多時候不自覺地使用了聲帶。


香港新晉演員/《全民造星》參加者Mr Jan曾經參與《無聲》試鏡。最終,他試鏡落選。他在香港觀看了《無聲》的優先場,我在Facebook看到他發文說《無聲》製作很認真。他說聾人角色會發出鯨魚的低頻聲音。這個描述雖然不貼切,但聾人/弱聽會能夠使用聲帶發聲。我接觸過的聾人/弱聽,他們會比較多發出喉音(glottalized)。另外,有些配戴人工耳蝸(cochlear implant)的聾人說話的聲音比較像「機械人聲音」。


《無聲》團隊初期的網上宣傳甚少使用聾人相關字眼。我不明白一齣聾人議題電影的宣傳為什麼使用那麼少篇幅帶出聾人議題。Mr Jan 的發文是我第一次看見和製作團隊有少許關係的人物使用聾人字眼來討論電影《無聲》。Mr Jan 發文之後,電影《無聲》的團隊好像開始多用了聾人字眼作宣傳。一直以來,台灣藝人對電影《無聲》的評價、加持大都不提及聾人。我覺得有點可惜。


《無聲》的海報設計不是從聾人觀點出發設計。網上的眾多海報中,《無聲》的聲字中的耳少了兩劃。設計師沒有意識到他受了健全主義(Ableism)和聽力(健聽)霸權(Audism)的影響。在我早期參與聾人相關義務工作的時候,我起初會使用「失聰」字眼。因為很多聾人/弱聽及聾人/弱聽機構都在使用「失聰」字眼。有一個聾人說「失聰」是「失去聰明」的意思,所以他不喜歡「失聰」這個字眼。此後,我也再沒有使用「失聰」這個字眼。欠兩劃的耳字象徵了殘障的耳朵。這是一般健全主義者對聾人的想像。從健全主義看聾人,聾人耳朵有缺陷。缺陷的耳朵是一種刻板印象(stereotype)。從聾人文化角度理解聾人,聾人著重手語作為聾人文化傳承的載體,而聾人耳朵有沒有缺陷不是重要議題。更重要的議題是手語權利和社會參與權。台灣網友對我說片名《無聲》是指戲中的人物無法為性侵事件發聲。因為海報欠兩劃的耳字,台灣網友的說法不能令我信服。我們習慣了「失聰」、「無聲」這些健全主義字眼。但從來沒有思考這些字眼有沒有問題。就算有「聾人」、「弱聽」說某些字眼沒有問題,但這些字眼可能是有問題的。


另外一個「敗筆之處」是主角照片海報。《無聲》的其中一張海報排列了數張主角照片。主角的照片被人撕掉了口部。撕掉了口部的肖像代表了什麼?啞?無聲?啞作為無聲的想像?1989年,美國聾人藝術家參加The Deaf Way會議,並發表了「Deaf View/Image Art (De’VIA)Manifesto」(聾視野/影像藝術宣言)。這份宣言討論什麼是聾人角度藝術(De’VIA)。De’VIA藝術可以由聾人或聽人創作,作品需要展示聾人最真實的面貌。當De’VIA聾人藝術家欲表達聾人不能夠表達自己、不能「暢所欲言」的時候,他們所使用的象徵(symbolism)通常是手和眼,幾乎不會使用口部這個身體器官作為象徵。芬蘭聾人翹舌音樂人Signmark曾經發表作品《Shackles》(手銬; 芬蘭語名稱:Kahleet)。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芬蘭實行優生學,禁止一男一女的聾人結婚和生兒育女。Signmark以手銬像徵聾人戀愛自由當年被政府剝削,而創作《Shackles》。《Shackles》這首說唱作品由聾人打手語、聽人口語說唱,聾聽共同創作。(我個人觀點認為其實Signmark的Rap應該視為手語詩,不是手語歌。)另外,我和聾人朋友拍攝《何必手語歌?》時,創造了一個叫聾欣宜的角色。聾欣宜是一個戲仿(cosplay)香港歌手鄭欣宜的角色。鄭欣宜在一個MV中曾經繪畫多個紋身。我們採用了鄭欣宜這個MV紋身形象為藍本,建立聾欣宜角色。在聾欣宜角色身上,其中一個假紋身是美國聾人版畫藝術家David Call的作品《手語的受難》(Crucifixion of Sign Language)。Call的作品展示一隻聾人手掌,像耶穌基督般被釘在十字架上。十字架下寫著米蘭(Milan)和以羅馬數字寫著年份1880年代表當年的「手語語言滅絕」。(後來,2010年的多倫多國際聾人教育會議推翻了當年米蘭會議「手語語言滅絕」議案。)聾人教育一直奉行健全主義(Ableism),以聽力(健聽)霸權(Audism)和口語霸權(Oralism)作為中心意識形態。聾人角度以手語傳承為中心意識形態。以耳朵和口舌的缺陷象徵聾人未必符合聾人角度。





電影《Babel》(中國大陸譯名:《通天塔》;香港譯名:《巴別塔》;台灣譯名:《火線交錯》)中,菊地凜子(Rinko Kikuchi)飾演聾人角色綿矢千惠子(Chieko Wataya)。導演在making-of紀錄片說他為了營造聾人意識,所以將所有背景聲音去聲(mute),以「無聲」去營造聾人感覺。「聾人電影」是不是「無聲」的?很多聾人電影會找聽人配樂。此外,英國聾人/弱聽導演Ted Evans臨床上是弱聽,身份認同是聾人(D/deaf)。我在英國聾人電影節Deaffest和他碰頭。他在一次映後研討會說他戴上助聽器(hearing aid)之後,他能夠聽見聲音,他可以自己處理自己電影的聲音。


營造聾人意識是一門複雜的學問。健聽/聽人往往想像聾人是單一的群體。實際上,不同聾人/弱聽人士身份認同、生活方式有許多差異。聾人身份的分類主要分為聾人(Deaf)及弱聽(hard of hearing)兩大類別。蘇格蘭愛丁堡一所聾人學校一項研究觀察出七十種聾人身份分類。聾人身份的不同分類源於起始年齡(age of onset)、成因(cause)、家庭背景、教育環境、裝置使用、身份意識認同等各方面之不同。如果一齣電影出現不同聾人/弱聽角色,但只呈現一種聾人/弱聽面相,這齣電影的聾人/弱聽的再現不能讓人信服。這種單一面相往往是寂靜。Iñárritu的錯誤觀點表現出健全主意社會強調聽力的無知。聾人意識的營造不應該由聽力出發。真正聾人拍攝電影是以鏡頭去營造聾人意識。我不喜歡電影《無聲》的海報,因為海報和宣傳重心令我想起Iñárritu的錯誤「寂靜」觀點。但我依然有興趣入場觀看《無聲》。因為我很想知道電影文本和我對「聾人電影」的想像落差有多大。


「聾啞」是一個吊詭聾人議題。曾經有一些弱聽人士在香港發起了「『我是聾人,不是聾啞』運動」。但這場運動是不成功的。弱聽發起人邀請了不同聾人及弱聽人士到一個新聞發佈會。在新聞發佈會上,弱聽發起人邀請不同聾人/弱聽人士上台以口語叫口號:『我係聾,唔係聾啞 」。當中,香港聾啞協會會長是一名年長女士。她年青的時候幾乎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她上台以香港手語為她的會名致歉。但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我認為她沒有理解到自己缺乏教育、缺乏口語訓練的個人歷史。這不是她的錯,而是社會的錯。口語訓練在聾人教育存在爭議性。


口語霸權(Oralism)之形成在於健全主意教育強迫聾人學習發音,以口語溝通。長期以來,聾人認為聾人教育被健全主義(Ableism),聽力(健聽)霸權(Audism)和口語霸權(Oralism)所主導。英國聾人電影《Confession》(導演:Julian Peedle-Calloo )批判健全主義者(如電話發明家Alexander Graham Bell)強迫聾人學習說話,而聾人在聾人學校裏缺乏知識傳授。(有興趣觀看的朋友應該可以在BSLZONE網站觀看或香港科技大學圖書館借閱《Confession》。)很多聾人每天在學習發音,而沒有能力理解事物。她是「聾啞」,因為她沒有接受過口語訓練,不懂得怎樣利用聲帶發音。


「『我是聾人,不是聾啞』運動 」有兩個吊詭地方。第一,弱聽發起人在主流學校融合班學習。他被訓練成為「健聽」。他沒有想像過其他聾人、弱聽所接受的教育、訓練。他內化了口語霸權,讓同伴以口語呼叫口號,鞏固口語霸權。如果從真正的聾人角度出發,口語訓練應該是選項,不應是強迫性的。


「『我是聾人,不是聾啞』運動」第二個吊詭的地方是「聾啞」在華語和英語的語境上存在不一樣的理解。「聾啞」在香港「『我是聾人,不是聾啞』運動」是「I am deaf, not deaf and mute」的意思,而不是「I am Deaf, not deaf and dumb」。當一個人用說:你啞㗎?你聾㗎?這些說話加上語氣才會變成負面。字面上,「聾」、「啞」都是一些陳述。但英語的「deaf and dumb」長久以來都是貶意,意思是「笨蛋」、「白癡」。華語中「聾啞」的字面意思沒有「deaf and dumb」這個「笨蛋」、「白癡」的涵意(connotation)。英國聾人藝團Deaffinity曾經拍攝《Deaf Not Dumb》手語詩,並在Adobe Youth Voices 藝術節獲獎。她們呼籲人們不要稱呼聾人為「deaf and dumb」。當一個弱聽帶頭在香港進行「『我是聾人,不是聾啞』運動」,不斷叫聾人/弱聽以口語發聲。這不是聾人充權,而是盲目地鞏固口語霸權。不是每一個聾人/弱聽都是想以口語發聲。也不是每一個聾人/弱聽能夠以口語清楚表達自己。


1991年,World Federation of the Deaf(世界聾人聯合會)和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grad of Hearing ( 國際弱聽聯合會)發表聯合聲明(Statement on Terminology)。聯合聲明說聾人和弱聽是兩會的認可字眼。兩會視「聽障」(hearing impaired)為政治不正確字眼。「聽障」字眼簡化了「聾人」(Deaf)和「弱聽」(hard of hearing)兩者之間的差異、漠視兩者不同的需要。前者需要手語作視覺溝通,後者需要言語訓練。有趣的是,有一部份聾人和弱聽喜歡以聾人作為統稱。另外,有一部份人喜歡用聽障做統稱 。這些不同想法造成聾人/弱聽圈子的身份認同問題。兩會的協議定義比較容易理解和接受,符合邏輯。


香港有一位主流學校出身的弱聽繪本師不斷說自己要製作「無聲世界」繪本。他的「無聲世界」論述存在一定問題。在主流學校出身,繪本師一直接受言語訓練。當他佩戴耳機裝置,一個臨床上的弱聽人士會聽見一些聲音。我不知道他會聽見怎樣的聲音。他對聲音應該有一定感知,而不是「無聲」。


另外,我有一位聾人(Profoundly Deaf)朋友。他臨床上是Profoundly Deaf。Profoundly Deaf基本上是被認定是完全耳聾。他們對80分貝(dB)以上的聲音才有丁點感知。他不認同聾人世界是完全無聲的。他佩戴耳機裝置,有時會對聲音有些感知,但他不知道其他人聽到的聲音是怎樣。


我不是無故提及「聾啞」。我看見有些《無聲》觀眾在Facebook和《無聲》團隊交流。有位觀眾說他認為《無聲》的演員呈現的聾人面相不像聾人,反而像智力障礙。一般人(如《無聲》觀眾、《公子會》主持)喜歡以聾啞人士稱呼聾人,但是「聾啞」未必是正確用字,所以我便淺談「聾啞」。


[待續]


XTAM @ Deafhood TV
9 Nov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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